[ 殤人手記 ] 2015 / 07 / 26
趁我還記得的時候,寫下這些未曾說的話,給親愛的你。
哲學家西蒙‧韋伊曾經描述一段畫面:兩位隔牆比鄰的囚犯花了很長的時間,終於學會藉由敲擊牆壁,跟對方說話。她如此寫道:「這面牆隔開了這兩個人,但也因為這面牆,他們得以溝通,每道隔離都是一個連結。」
這段話,使我想起我的父親。他在世的時候,我們始終無法進行良好的溝通,我腦中所想的一切,在他眼中看來,完全是天馬行空不切實際,都是謊言和藉口,都在找逃避的理由,所以我不覺得能夠跟父親說什麼真心話。
父親和我的關係如同他在公司扮演的角色,他是上司我是下屬,而且我是那種什麼事都做不好的下屬,永遠在捅簍子,讓別人去收爛攤子的下屬,沒用沒出息的下屬。
在父親面前,我始終抬不起頭來,大概是因為沒有被認可的緣故吧。父親的要求嚴格和他身為軍人的背景息息相關,雖然沒有完美的兒子這種標準,不過總覺得他對我的要求特別嚴苛。
從前的我,對於父親很不能諒解,我是你兒子耶,又不是你的下屬,為什麼要對我如此嚴厲,現在好像可以明白了,如果不嚴厲一點,我應該會去混黑道,可能不會走上與書為伍、提筆為文的生涯。
因為得不到父親的肯定,所以我必須懂得如何自我肯定,因為得不到父親的回應,所以我學習如何自我表達,因為再也無法跟父親說話了,所以我總是有好多話想說,說給認識的人聽,也說給不認識的人聽,因為父親已經遠遠地離開了,到了另一個世界去,所以我想對父親說的話,也只好不停地寫,不停地寫給自己,寫給陌生人,寫給看得見的你。
父親應該是看不到這些文字的,也看不到我的懺悔,我的告解,我的成就。不過,那都已無所謂了,只要有文字被看見,我就心滿意足,父親留在我身上的痕跡,是他一生秉持的信念,是那些老派的做人處事準則,是那些連結著戰亂年代的歷史,與割斷血脈的台灣人曾經嚮往的大好歲月。
父親的死,像一面牆,我和他陰陽兩隔。但這面牆,說實話完全無法隔開,我對父親的愛,或者父親對我的愛,也許因為他老人家不在了,我這邊更積極地想要溝通些什麼,想要說更多的話,甚至想把父親的話也搶過來說。
這麼多年了,我在職場上的跌跌撞撞,父親彷彿都預言過。而現在的我,正是年幼時父親的年紀,我感覺奇妙的事在我身上發生,我感覺父親沒有真正的離開,他住在我的身體裡,骨與血不曾分離,我做事情的態度開始像父親,我思考事情的角度開始像父親,我照鏡子的時候,彷彿小時候眼中見到的父親,我刮鬍子的時候,感覺像是早起梳洗之後準備去上班的父親。
好像也沒什麼好遺憾的,當我意識到自己就像父親一樣,努力勤奮地做著認為是正確的事,走到黑夜的路巷抬頭挺胸,再也沒什麼好怕的,再也沒什麼能夠真正擊倒我,那一刻,我才發現自己的成長依然和父親如此緊密相連。
父親節快到了,我只想對父親說一聲
「爸,我好想你!」
/銀色快手 2015.07.26 PM 05:54